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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余光中的秘书(上)* 余光中

更新时间:2014-05-26 来源: 发布:邵隆美 浏览:
「请问这是余光中教授的办公室吗?」「是的。」「请问余教授在吗?」「对不起,他不在。」「请问您是---」「我是他的秘书。」「那,请您告诉他,我们还没有收到他的同意书。我们是某某公司,同意书一个月前就寄给他了---」接电话的人是我自己。
其实我哪有什么秘书?这一番对答并非在充场面,因为我真的觉得,尤其是在近来,自己已经不是余光中,而是余光中的秘书了。
诗、散文、评论、翻译,一向是我心灵的四度空间。写诗和散文,我必须发挥创造力。写评论,要用判断力。做翻译,要用适应力。做这些事情的时候,我才自觉生命没有虚度。但是,记得把许可使用自己作品的同意书及时寄回,或是放下电话立刻把演讲或评审的承诺记上日历,这些纷繁的杂务,既不古典,也不浪漫,只是超现实,「超级的现实」而已,不过是秘书的责任罢了,不料杂务愈来愈烦,兼任之重早已超过专任。
退休三年以来,我在西子湾的校园仍然教课,每学期六个学分。上学期研究所的「翻译」,每周都要批改练习,而难缠的「十七世纪英诗」仍然需要备课。退休之后不再开会了,真是一大解脱。大头会让后生去开吧。回头看同事们脸色沉重,从容就义一般没入会议室,我有点幸免又有点愧疚之感。
演讲和评审却无法退休。今年我去苏州大学、东南大学、南京大学、厦门大学、甚至母乡常州的前黄高中,已经演讲了八场,又去香港讲了两场。如果加上在台湾各地的演讲,一共应该在二十场以上。但是我婉拒掉的邀约也有多起。其实演讲本身并不麻烦,三分学问靠七分口才,在讲之外更要会演。真是锦心绣口的话,听众愈多就愈加成功。至于讲后的问答与签名,只是余波而已。麻烦的倒是事先主办者会来追讨讲题与数据,事后又寄来一迭零乱的记录要求修正。所谓「事后」,有时竟长达一年之后,简直阴魂不散,真令健忘的讲者「忧出望外」,只好认命修稿,将出口之言用驷马来追。
近年去各校演讲,高中多于大学。倒不是大学来邀的较少,而是因为中山大学的历任校长高估了我,以为我多去高中会吸引毕业生来投考中山。所以我去高中演讲,有点「出差」的意味。其实高中生听讲更认真,也更纯真。大学生呢,我在各大学已经教了四十年,可谓长期的演讲了。
评审是一件十分重要但未必有趣的事情。文学奖的评审不但要为本届的来稿定位,还会影响下届来稿的趋势,当然必须用心。如果来稿平平,或者故弄玄虚,或者耽于流行的招数,评审委员就会感到失望甚至忧心。但若来稿不无佳作甚至珍品,甚至不逊于当代的名作,则评审委员当有发掘新秀的惊喜,并期待能亲手把奖颁给这新人。被主办单位指定为得奖作品写评语,也不一定是赏心乐事,因为高潮已退,你还得从头到尾把那些诗文详阅一遍,然后才能权衡轻重,指陈得失。万一你的首选只得了佳作,而独领冠军的那篇你并不激赏甚至不以为然,你这篇评语又怎能写得「顾全大局」呢?
另一种评审要看的是学术论文,有的是为学位,有的是为升等,总之都要保密。看学位论文是为了要做口试委员,事先需要保密,事后就公开了,但是看升等论文,则不分事先事后,都得三缄金口,事态非常严重。这种任务纯然黑箱作业,可称「幕后学术」,其为秘密,不能像绯闻那样找好友分享。讽刺的是,金口虽缄,其金却极少,比起文学奖的评审费来,不过像零头,加以又须守密,所以也可称「黑金学术」。这也罢了,只是学术机构寄来的洋洋论文,外加各种数据,尽管有好几磅重,有时并不附回邮信封。我?无秘书,又无「行政资源」,哪里去找够大够牢的封袋来回寄呢?
「你为什么不叫助教代劳呢?还这么亲力亲为!」朋友怪我。
倒好像我还是当年的系主任或院长,众多得力的助教,由得我召之即来,遣之即去。其实,系里的助教与工读生都能干而又勤快,每天忙得像陀螺打转,还不时要为我转电话,或者把各方对我的邀约与催迫写成字条贴在我的信箱上。这些已经是她们额外的负担,我怎能加重要求?
我当然也分配到一位「助理」。礼文是外文系的博士生,性格开朗,做事明快,更难得的是体格之好非其它准博女、准硕女能及。她很高兴也实际为我多方分劳,从打字到理书,服务项目繁多。不过她毕竟学业繁重,不能像秘书一样周到,只能做「钟点零工」。﹝未完待續﹞(摘自《余光中幽默文选》天下文化出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