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怀若谷的粥会名贤于右任 * 陈庆煌
堂堂开国汉官仪,位比三公法相奇。八秩遐龄廊庙重,惕轩寿序大名垂。
官大而虚怀若谷,位高却手尾无钱。一生廉节谁能比,雪白长髯直似仙。
多年前,我到台北天厨菜馆参加粥会时,尝见某年轻博士生携来乙帧精裱的镜框,原来他从古董市场购得一张半开宣纸的昔日中华粥会雅集签名单,在所有参加者的签名中,多数前修先贤均抢签显要部位,字大墨浓;惟独右老官大而知礼让,寻一个小角落,以小楷签上笔划只有十四划的姓名,却字小墨淡。如此的谦冲自牧,礼贤下士,怎不令人感动呢!
于先生久居政府要职,地位显赫,乐于助人,自己竟囊中羞涩,中晚年常为子女学杂费、生活费而举债;甚至连病危的住院费也由 蒋总统垫付,后来身体有微恙,怕又惊动元首,隐忍而未就医,终因延误而病卒。留给后人的只有几箱书及借条,连手尾钱都无,今日那些丧尽天良的奸商污吏,若能深夜扪心自问,怎不汗颜乎!六年前笔者所作:「蛇鼠一窝非偶然,骗人选票谎连篇。台湾代有天王出,害苦同胞又八年。」即借1916年,右老三十八岁时的〈戏作〉:「风虎云龙亦偶然,欺人青史话连篇。中原代有英雄出,各苦生民数十年。」元玉而感赋的。
回想,当右老八十华诞时,朝野各界联合推请先师成惕轩所撰〈于右任先生八秩寿序〉,以「魁儒之特识、革命之耆勋、靖国之元戎、枢垣之宪长、乡治之前驱、报坛之先进、书林之巨擘、吟社之诗豪」八大端,长达二千又三十字骈文,论述右老早已成就立德、立功、立言三不朽。通篇高华典重,切事切人,旌善表徽,义足潜化。而在右老仙去后,先师更挽之以长联云:「旷怀非于定国所能,荣踰华衮,朴若布衣,觞咏接孤寒,那复门风矜驷乘;同里继李卫公而起,胸抒雄谟,手光旧物,鼎钟铭阀阅,固应海客陋虬髯!」凭五十六字,即概括右老一生,可与寿序并观,均属传世之大制作、大文章。
死葬高山望大陆,故乡不见永难忘。苍苍天汉茫茫野,海外魂归国有殇。
眉寿髯银作上仙,鸾惊鹰跱入云烟。开平继绝存三立,字与诗融造化全。
1949年,于先生来台后,其元配与爱女均身陷大陆,无缘再见,从他所作〈鸡呜曲〉、〈基隆道中〉,屡引台湾民歌「福州鸡鸣,基隆可听。」思乡念亲,真是一往情深。此外,他更写下了不少催人泪下的深情诗句。如「梦中游子无穷泪,二十年来陟屺心」(〈题故山别母图〉之二‧1954),「夜深重读牧羊记,梦绕神州泪两行」(〈题林家绰写牧羊儿自传〉‧1957),「垂垂白发悲游子,隐隐青山见故乡」(〈书钟槐村先生酬恩诗后〉‧1958),「更来太武山头望,雨湿神州望故乡。」(〈望雨〉‧1959),「夜夜梦中原,白首泪频滴」(〈有梦〉‧1961)等皆是。
而右老最后的绝唱是1962年1月24日的日记上写的〈望大陆〉:「葬我于高山之上兮,望我大陆;大陆不可见兮,只有痛哭。葬我于高山之上兮,望我故乡;故乡不可见兮,永不能忘。天苍苍,野茫茫,山之上,国有殇。」(又名〈国殇〉)其怀乡念土之情,溢于言表,真能触动所有炎黄子孙灵魂深处的隐痛,为千载下落叶不得归根者之所同悲!。其实两天前,他在1月12日的日记就写道:「我百年后,愿葬于玉山或阿里山树木多的高处,可以时时望大陆(旁注:山要高者,树要大者)。远远是何乡,是我之故乡。我之故乡是中国大陆。」
右老逝世于1964年11月10日,中华民国总统 蒋中正敬挽以:「耆德元勋」四大字,并颁令褒扬曰:「监察院院长于右任,德行醇厚,器量弘深;早与同盟,鼓吹革命。危身奋笔,风动四方;光复是图,大勋克集。民国肇建, 国父嘉其贤劳,擢登枢府。率靖国军,经略西北。北伐之际,戮力戡定,益显吁谟。行宪前后,长监察院逾三十载,建立制度,维持纲纪,冠冕群彦,齿德同尊。方今复兴大计,实赖老成匡迪,遽闻捐馆,震悼殊深。特派张群、严家淦、谷凤翔、李嗣璁、王宗山,敬谨治丧,饰终之典,务极优渥,以示政府崇报元勋,表彰耆德之至意。此令!」从这一盖棺之论定,可见中央对他的重视。而于先生以一身而兼有诸多不朽,实乃世所难能,其道德情操,何其高尚也!
(作者陈庆煌字冠甫,为淡江大学中文系专任教授,早岁考入政大深造,受成惕轩等明师督教、熏陶守份循礼、宽仁稳重美德。复以刘申叔之经学,荣膺国家文学博士,曾任中华学术院诗学研究所常务委员兼秘书长、总编辑、副社长)[本文节录自纪念于右任先生逝世五十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‧《从牧羊儿到草圣诗豪--于右任先生诗传》,该篇论文主要在以诗,来为于右任先生作传,预定11月10日发表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