敬念孙如陵老师.丘秀芷.
有34年吧,那一回和几位文友去孙老师家吃饭。
孙府有几道名菜,一个是「金钩白玉排骨汤」。所谓金钩是黄豆芽,白玉是豆腐,加上排骨炖煮几个小时,风味佳,又便宜,孙老这道菜闻名艺文、新闻界很久。
他还有一道名菜,雅名是三潭印月,凡名是三色蛋,但俗一点叫混蛋,因为是生咸蛋、皮蛋和生鸭蛋(鸡蛋亦可)三种调好,蒸熟切片,有白、黑、黄三色,漂亮极了。我第一次吃这种蛋却不是在孙老师家吃的,而是40年前中副的执行编辑卢郁斐家,卢郁斐说那是孙先生发明的作法,这三种蛋合在一起,色美口感好。后来很多人学会了,连有些馆子也做,这是后话。
五年前夏天,大白天到中央新村看孙老师,吓了一大跳,他的房子改到边间,墙不高,原是张秀亚女士住的,但是不敢住,两家调换,孙老师说:「小偷常来,知道我家没东西好偷,少来了。那墙,连我都轻易可以翻过去。」
孙先生民国7年生,世寿92岁,中央政治学校(政大前身)新闻系毕业,贵州人。1958年开始担任中央日报副刊主编,渐渐的,「中副」变成作家的金字招牌,谁的文章在那儿多登两篇,就扬名得快。五、六十年前写文章的人,以能在中副上见名为光荣,中央日报那时不仅是第一大报,也是海外华侨的思乡依靠。
孙先生前后两阶段主持21年,不容易。那种年代,要是刊出的内容有一点出入,甚至排字出了点差错,马上下台,所以主编把关很重要。
另一方面,中副稿费高,一个月能登上三五千字,就等于一个低层公务员的一个月薪水,能敲中副的大门,是年轻作者的大梦。
又由于很多名家甚至党政要人,为了维持名声于不坠,也常投稿,如果文字不好,内容不佳,孙先生照样退稿,因此常被告状。当然,在那位置,也常有莫名黑函满天飞。1972到77年间,曾离开中副一段不短的日子,后来又回去,做了七年,然后在年近70时退休。不过,又在文复会(文化总会前身),工作当了十多年主任秘书。
孙先生在任主编时,也到大学兼课,教新闻写作。我1963年到世新念书时,老师教高年级。那时他已是新闻艺文界四大名嘴,一次我们语言社团请他来讲,天啊!那贵州腔很重,我有些话根本听不懂。而且孙老师的脸瘦削黑黝,看起来很凶。其实我在进世新前一年就开始写稿,而且已进军中副数篇,但老师讲完之后,有些同学上前讨教,我不敢。
事后同学很奇怪,问我:「妳是我们学校学生唯一能进中副的作者,竟然不敢去见主编,换别人早就攀关系啦!」我就是不敢,其实当时教我们班的老师,除校长成舍我,也有很多名报人、名作家、学者,像胡秋原、张金鉴、王洪钧、上官予、王世正、陈鼓应、费海玑、张佛千、沈云龙等,别人的样都不可怕,就是孙先生样子凶。
大概升二年级时,中副执行编辑卢郁斐找刘静娟和我去他家吃饭后,这才和编辑见面;到我要毕业了,班上去中央日报参观实习,到中副时,卢先生介绍我认识孙先生,那一次才和孙先生说话,这时我已是中副小有名气的作者群之一,作品已刊出不少。
当时本省人写文章的不多,而年轻人也少,但是中副常刊年轻一辈的作品,刘静娟和我算较早的,后来小野、黄验、李赫、古蒙仁等,除了小野是福建人,其余都是本省籍。而正值中年的锺肇政第一部长篇更在中副连载。孙先生主持中副,提携许多省籍作家,丝毫无偏见。
中副最为文友善道的是,从五十年代末期,年年元宵前后,一定举办新春作家联谊会,老少作家齐聚一堂,更促进彼此交流,我跟这回约稿的粥会陆炳文先生,就是在这个年度聚会上认识的。不只如此,还曾办数次「剪贴簿展」,又到高雄、到中部,让中南部的作家与读者也能见面。
就鼓励写作风潮与提升文化来说,中副曾在最重要的位置,也尽很大的力,孙先生就是一位了不起的推手。但是时代在改变,孙先生退休后,中央日报先是失去第一大报的位置,然后影响力日小。中副,已不见得是写作人的第一目标,最后走入休止符。
90多岁的孙老师,精神、眼力和听力一直很好,我曾二次去老师家找照片,他一册册搬出来,许多旧事一一提及。
看那么多珍贵的相片,再看屋外的矮墙,很想跟当年貌似严峻的孙老师说:「小偷不识货,这些相片才是珍贵啊!」其实后来,才发现孙老师一点都不凶,他只是脸上的线条分明;正是风骨奇峻的典型。遗憾的是,再也吃不到孙府名菜──金钩白玉排骨汤和三潭印月。
前年陆炳文先生邀我同去孙府,老师仍然精神十分,提笔挥毫。然后我们一起出去用便餐,当然是不会有三潭印月那道菜。本来还想写一篇专访,总想再去一次,谈深一些再提笔,而且,看老师健康情况良好,机会多得是。事实上去年重阳艺文活动,老师还来,后来老师出新书也出席,只是突然,过了旧历年,看联合报,居然,老师睡梦中安祥走了。我完全没机会了。